梅雨季的潮湿像张密不透风的网,黏腻的空气里漂浮着苔藓的腥气。暴雨初歇的傍晚,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,几缕夕照穿透楼宇间的雾霭,在积水的车棚顶折射出细碎的光斑。我踩着满地的玉兰残瓣往家走,忽然听见电梯井传来儿子亢奋的尖叫,混着夫人无奈又宠溺的叹息。
推开门的刹那,消毒水的气味裹挟着湿漉漉的毛腥味扑面而来。玄关处,夫人正用旧毛巾裹着一团颤抖的白,水珠顺着她发梢滴在浅灰色的地毯上,洇出深色的印记。儿子蹲在旁边,鼻尖几乎要贴上小猫半阖的眼睑:"爸爸你看!它耳朵里有好多蜱虫!" 那团羸弱的白色蜷缩着,右眼糊满褐色的分泌物,左耳耷拉着,沾着泥水的尾巴像条褪色的旧围巾。我下意识后退半步,目光扫过它沾满污垢的爪子 —— 这哪里有半点猫的高傲?分明是被雨打湿的破棉絮。
宠物医院的荧光灯刺得人睁不开眼。医生用镊子夹出小猫耳后盘踞的蜱虫时,它虚弱地呜咽着,爪子却仍倔强地抓着诊疗台边缘。"严重脱水,呼吸道感染,还有寄生虫。" 医生递来输液单,儿子攥着我的衣角仰头看我,那双眼睛像盛着两汪春水。我接过粉色的宠物奶瓶时,瓶身还带着温热,橡胶奶嘴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
接下来的日子里,阳台成了临时的诊疗室。霉味未散的空气里,总漂浮着碘伏与宠物沐浴露混杂的气息。每到清晨五点,闹钟还没响,小猫细弱的叫声就会穿透房门。我裹着睡袍摸黑起身,将冲好的羊奶粉滴在指尖,试探着触碰它干裂的嘴唇。起初它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,奶液顺着嘴角滴在毛巾上,我只能用棉签蘸着,一点点往它嘴里送。有次它突然咬住棉签,微弱的力道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存在。
喂药的过程更像一场战役。药片碾碎混在营养膏里,它却总能精准地舔净膏体,把药粉剩在碟子里。夫人发明了 "裹毯战术",用柔软的毛巾将它裹成蚕蛹,我趁机撬开它的嘴,药粉却喷在我脸上,混着它温热的呼吸。儿子在旁举着逗猫棒 "声东击西",小猫盯着晃动的羽毛分神的瞬间,药终于喂了进去。末了它还不忘赏我们一爪子,虽然隔着毛巾,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倒像是恢复了几分生气。
深夜常被细碎的呜咽惊醒,透过门缝,能看见夫人裹着薄毯坐在飘窗旁,用棉签蘸着生理盐水轻轻擦拭小猫结痂的眼角。儿子举着手电筒,像守护圣物的祭司,连数学作业都摊在腿上无暇顾及。而我负责最棘手的任务:给这团浑身刺的毛球洗澡。当温热的水流浇下去,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叫,爪子死死勾住我的睡衣,指甲缝里还嵌着车棚下的黑泥。氤氲的水雾中,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救过的那只麻雀,同样在掌心跳动得像个脆弱的小鼓。
第七日清晨,阳光终于撕开云层的褶皱。原本总瘫在沙发阴影里的白色突然立起,琥珀色的瞳孔在逆光中收缩成两道金线。它慢条斯理地舒展脊背,前爪优雅地往前伸展,每根趾头都绷得笔直,像是伸了个带着贵族腔调的懒腰。当它轻巧地跃过茶几,尾巴不经意扫过我的手背,那触感不再是初遇时的瑟缩,而是带着某种温热的潮湿,仿佛在施舍般的恩赐。我伸手想触碰,它却已经落在窗台,前爪端庄地收在腹下,望着窗外树梢间跳跃的光斑,那姿态像是在审视自己的领土。
阳台上的绿萝被穿堂风拂得沙沙作响,叶片上的雨珠坠落在陶瓷盆里,惊起细微的涟漪。此刻这只猫正舔着新长的绒毛,每一下动作都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。它偶尔偏头抖落耳尖的水珠,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厨房忙碌的夫人,扫过举着逗猫棒讨好的儿子,最后落在我身上 —— 那目光像冰玉般清冽,仿佛我只是客厅里一尊会移动的摆件。楼下传来金毛犬欢快的吠叫,主人经过时必定会得到摇尾和蹭脸的热情回应,可眼前这只猫,在痊愈的瞬间便将自己重新镀上了王者的铠甲。
暮色渐浓时,小猫又轻巧地跳回沙发,傲慢地卧在夫人编织到一半的毛线团上。月光爬上它蓬松的绒毛,白得近乎神圣。它半眯着眼,任由夫人的指尖掠过脊背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,却在我试图靠近时,立刻竖起耳朵,迈着优雅的猫步转身离去。原来那些在病痛中黏人的时刻,不过是王者暂时放下权杖的施舍;而此刻这疏离的温柔,才是猫最本真的模样 —— 无需讨好,不必铭记,以与生俱来的骄傲,与世界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,让众生甘愿成为它目光下的臣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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